根据枞阳县志记载,枞阳历史悠久,早在原始社会,人类便在此生息、繁衍。西周时已成为邦国之一。汉武帝元封五年(公元前106年)旧邑设县,名曰“枞阳”。然而,一个地方的地名的沿革,从来都是与历史步伐相伴随的。随着枞阳县境在东汉、东晋、以及南朝之梁、陈年间曾经几度撤并,其县名也一直随之徘徊在被改变与被恢复之间。枞阳在唐初由一个县名被改成其辖下的一个镇名,便是在这个历史背景下现身的。不过,值得注意的是,不仅始于唐初贞观年间的镇名枞阳一直沿续至今,而且枞阳作为县名已于公元1952年7 月1日被恢复。从那一天开始,当人们面对县名叫“枞阳”,镇名也叫枞阳的那一刻,不也是感受“山外青山楼外楼”的那一刻吗?
也许与枞阳地名历时古远有关吧,人们对其由来,却一直看法不一。大致说法有三:其一根据《左传》及西晋杜预注释,枞阳在西周时已是一个邦国实体,其国号叫“宗国”。西汉旧邑设县,并“以古国为名”,取名枞阳。其二,因县城后山多枞木,而城位于南因名枞阳。其三,古时候多枞木,人们便将发源于大别山,流经城内,经菜子湖入长江河段的这段河流,取名“枞川”。又因县城坐枞川北岸,而水北为阳,因而得名。
枞阳
海德格尔说过,“语言是存在的家”。对枞阳地名由来的种种解释,看上去平静得像似完成一次语文作业,一个名词解释。但在其精神深处,却是在寻觅一条回家的路。上述三种说法虽然都在寻路程途中,但值得注意的是,其中第一种说法告诉我们的《春秋经 集解》,即西晋杜预注释枞阳地名是“以古国为名” 句话,其实已经提示后人寻找回家之路的导航仪不在别处,就在西周“宋国”国名的哪个“宋”字上。 这是一次“宗”字的导航,这是一次文化上的远旅。其目的地是枞阳前世——西周王朝一个国号叫“宗国”的地方。“宗”之导航仪告诉我们,这个宗国不仅其国号带一个“宗”字,其政治身份和社会身份也带一个“宗”字,叫“宗子国”。不过,在彼时的淮水两岸宗子国不止它一个,至少有三十六个之众。所以叫它“宗子国”是从宗族关系上叫的。因为一个宗子国,其实就是一个部落联盟。部落联盟是由一个个部落联合而成,就像一个部落是由一个个宗族联合而成一样。就这样,在那时一个部落联盟被西周王朝封建之后,就成了一个宗子国。这些宗子国在地缘上也称“邦国”。在先秦字典上,所谓“国”的意思,不是今天“国家”的国,而是指一座城市。而“邦国”呢?是指一个带农村的城市。由之见得,枞阳古镇在那时已是一个初具规模的城镇了。 有意思的是,和今天枞阳周边只有一个地名带“舒”字的舒城不同,那时枞阳古镇竟与七、八个国名都带上“舒”字的宗子国相邻。比如:有舒、舒鸠、舒廉等等。所以,那三十六个宗子国在历史上被称之“群舒之属”,就是这么来的。 “宗”字导航仪接着告诉我们,不仅“群舒之属”三十六国都是宗子国,都带上一个“宗”字,那时,西周王朝上上下下的不同等级的政治社会身份,都带上一个“宗”字。按照西周宗法制和封建制规定,周王由于是嫡长子,在宗族谱系中位居大宗,在国家体系中代表“天下”。相对于周王大宗而言,群舒邦国诸侯作为庶子,在宗族排序中被定位成小宗;而相对于“天下”而言,群舒邦国的政治定位叫“宗子国”。以此类推,相对于下一等级的小宗即大夫、卿而言,群舒邦国诸侯被定位成大宗;而相对于邦国下一级的“家”而言,含宗国在内的群舒邦国被定位成“宗国”或“宗主国”。在这里我们看到,记住了这个“宗”字,就记住了西周天下的整个世界。 那么,敢问这个“宗”字的精气神从何而来呢?从西周天下大大小小的邦国而来,邦国又从那大大小小的部落联盟而来;那部落联盟是从那大大小小的部落来,部落又是成千上万的宗族而来。“宗国”所在的“群舒之属”这个词已经把我们解读枞阳古镇的视线一下子导游至西周,而“宗国”所在的群舒邦国也是:“偃姓方国”,这一史实告诉我们:它们不仅是3065年前的从西周邦国而来,还是从3691年前的殷商方国而来,甚至是从4089年前的夏禹时代的部落联盟而来。被历史上称之“方国” 群体 是它们从们从殷商朝代而来的见证,在商朝那些部落联盟被称之方国,那么,被历史上称之“偃姓”群体便是它们从夏禹年代而来的见证。 我们知道,这一次远旅行程已经够远的了,已经远至3065年前的西周天地了。但我们已知道,事先被设立的导航并没结束。因为那“宗”字导航仪 已经放话了,我们还将被导至3691年前的殷商,在那之后,导航行程还要被拉长,一直导至4089年前的夏禹时代。它还说,不要问为什么,还是长话短说吧,夏商周的一条历史主线,这其实都是被一个字——宗,宗族的宗,宗族伦理的宗设定的,“群舒之属”之前世“偃姓方国”这一史实便是描述这一历史主线的记载。已于前述,枞阳前世——“群舒之属”,与“群舒之属”前世——“偃姓方国”这些史实皆出自《左传》和“春秋经传解释”。首先,“偃姓”宗族部落群体,便是它们从夏禹王朝而来的历史见证之一。因为其次,“方国”的称谓,也是“群舒”宗子国群体由殷商王朝而来的历史见证之一,因为在殷商时代那些部落联盟皆被称之“周方”“共方”和“ 方”等。 因为根据《史记》“偃姓”是皋陶 后代 宗族之后,而皋陶是夏禹的“士”。用今天的话说皋陶 之后的王朝的法部长。而皋陶“偃”姓正是夏禹所赐。后来被历史称为“ 群舒之属”“偃姓方国”的淮水两岸的邦国群体,也是夏禹所封。 这是一次文化载寻根的追问,也是一次回家路上的一次远旅,远的就像站在江岸的一回远眺,远远望见的是长江上游天水一线处的 与苍茫。但在这一远眺的一瞬,我们从地名“枞阳”二字的一笔一划之间,望见了由华夏源头一步一步走来的“宗”的身影了吗? 如果说“枞阳”地名由来的第一种说法,是“宗”字来自何方的追问,那么,第二、三两种说法开始把目光盯住了“宗”“松”“枞”三字之间的关系,开始从“枞”字语音入手启动了对于“枞”“松”“宗”的搜索。这一搜索的过程是:“在楚方言中,“松”、“枞”同音共用,并一直保持至今。相关古音学文献著作均表明,松、枞同在古韵东部,枞在冬部而自有古音学以来,都是东冬合韵。至清孔广森有《古韵十八部及阴阳对转表》等音韵著作,开始将“东”与“冬”·分为二部,但可通用。王力《汉语言韵学》第五章《古音》与高本汉《中国音韵学研究》第三章《古音字类表·韵母表》则认为:“宗、松古音并属平声端系,差异甚微。宗、松、枞古音相近,当为一名之异写。”而这一搜索的结果是,现名枞阳之“枞”,不仅在时间上留住了枞阳曾用名-----西周“宗国”之“宗”语音,而且还在 空间上留住了枞阳本土的地理特征:一座多生枞木的山,一条名字叫“枞川”的大河。而这一搜索的答案是,选择“枞阳”是必须的,对于本土地名由来的三个说法似乎都这样说。 但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问题是,西周“宗国”国号上的那个“宗字”呢?改封建制设郡县制的西汉给这一方水土取名时,在观念设计上是“以古国为名”的,更具体一点说,是以“宗”为名的,至少是要在枞阳这一地名上留住这个“宗”字的。但后来还是没能留住那个“宗字”,没留住那个“宗字”所携带的西周前后远古的人文信息和密码。只留住了一座枞山,一条枞河。要知道,西周那“宗国”之“宗”,不是“枞”字可以替代的,其语义更代替不了,语音也替代不了。“宗”“枞”之间语音虽差异甚微,但甚微的差异也是差异。“宗”字的奥妙就被贮存在那个“宗”与“枞”二字的语言的差异之中。因为,那个“宗”不是任何一册字典上,任何一个字可以替代的。因为那个宗是宗族的宗,祖宗的宗。氏族的上一代叫祖,下一代叫宗。宗是下一代,宗是继承,宗是传承。所以那个“宗”字不出场,我们还能从“枞”字上倾听出我是谁吗?我从那里来吗?能从“枞”字上倾听出夏商周远祖的嘱托,秦汉唐宋元明清列祖列宗的生存足音的遥响吗?不过,那个“宗”字还能回到这一方水土的语境中来吗? 不知道是我误读,还是另有原因,反正在我笔下,这座古镇地名一直不是“枞阳”,而是“棕阳”。这一书写习惯显然是自己青少年时代所养成。再由此推而广之,在那时,如是书写“棕阳”地名的不可能仅仅是我一人,也应该是一个社会现象。那么,这个“棕阳”地名从何而来?有其历史传承吗?感谢枞阳文化界的一位朋友,及时给我提供了使用“棕阳”地名的两个历史实例。例一,载于“中国水运史丛书”------《安徽航运史》,北宋元祐八年(1093年),“江广米船开航东下,其口岸有三:粽阳、芜湖、苏州”例二,民国桐城李德膏答粽阳国民学校教习汪朗溪书:奉手书并抄示棕川名胜歌十章细读一过,敬佩无似棕阳山水妙天下,邑中华文化实起於滋。由以上两个“棕阳” 实例可见,“棕阳”称谓也应是自古有之,传承久远。因此,尽管“枞阳”已成这座古镇的现名,但我想说,现名并不等于初名。我 于其初名应是“棕阳”。尽管这一提法眼下还缺少更多的历史实例支持。但这座古镇得名的历史背景也是一个不可缺少的历史证据。因此,让这一话题回到西汉语境对古镇的自觉解读也是一个必要的途径。 西汉语境之一。在西汉语境中,如果我们把古镇初名假定为“棕阳”,除了西晋杜预“以古国为名”这一注解所提供的支持之外,更重要的是,这一假定是由儒家三个观念建构而成的。其一,在“棕”字的结构上,去“从”留“宗”,其理由出自儒学宗族伦理观念的价值导向。如果说“枞阳”之“枞”是出于“枞”、“松”、“宗”三字古音相近;那么,“棕阳”之“棕”是因了“宗”、“礼”、“仁”三字一脉相承。首先“仁”是儒学的内核;那么,怎么做到仁?孔子说“克己复礼为仁”。所以,要想守住“仁”的内在精神,不可缺少“礼”的外在规范;那么,什么是礼?礼从宗族秩序而来,宗族上一代叫“祖”,宗族下一代叫“宗”。“宗”,是下一代,在这里重“礼”是为了重“宗”,是为了宗族代代相传,后继有人。 其二,在“棕”字的结构上,添上“木”字边旁,其理由出自儒学天人合一的观念的价值导向,所谓“天人合一”,简单一点说,就是天人和谐,就是人与自然界的和谐。我们欣赏一幅中国国画,其宗旨明明是状写人格清高,但下笔却是松、竹、柏的精气神。这就是天人合一的审美旨趣所在。“棕阳”之“棕”的那个“木”字边旁,是指代“枞木”。是为了通过留住松叶柏身一般的“枞”木,状写“宗族”人丁兴旺,代代相传,如同松叶柏身的枞木那样不惧风霜雨雪,永远挺立天地之间。 其三,“棕阳”之“阳”,其理由出自儒家阴阳互动的辩证法。出自《易传》上的“一阴一阳谓之道 ”。一般而言,“阳”是阳刚的意思,阴是柔顺,一阴一阳即刚柔相济的意思。它一直是国人解释宇宙万物人间百事的世界观。按照这个观念,山之南为阳,水之北也为阳。“棕阳”古镇所以叫“棕阳”,其观念背景就在于它位于枞山之南,枞川之北。 此表达棕阳的阳刚之气,如同枞木的松叶柏身。 西汉语境之二,“棕阳”以西周“宗国”之“宗”为名。是西汉核心价值观导向的一个选择。如前所述,棕阳在西周时代作为一个邦国,它的国号是叫“宗国的。那么西晋杜预注释,棕阳是西汉“以古国为名”得名的。这是什么意思呢?他的意思是“邦国”是西周封建制背景下的老黄历,而西汉是改封建制为郡县制之后,这一方山水不叫“国”而是叫“县”了,所以,古之“宗国”的那个“国”字必须得删去。但是那个“宗”字必须得留下,必须收藏于“棕阳”这一县名之中。那么如此取舍古之“宗国”二字,是随意为之吗?不是。这是被西汉彼时奉行“墨黜百家,独尊儒术”“三纲五常”“五伦四德”决定的,简而言之,是被奉行儒学宗族伦理观念所决定的。 对于“棕阳”地名文化生命力的追问,已经从先秦语境追问至西汉语境。但还得追问至现代语境。不为别的,为了追问“棕阳”文化作为中国宗族伦理文化的现代意义。 在当代,人类文明数千年历史告诉我们一个事实,尽管世界上文化形态较多,但真正对传统对现代具有根基性的文化形态只有两个:一个是宗教型文化,一个是宗族伦理型文化。人类文明史还告诉我们一个史实,不管是哪一形态的精神文化,都绕不过去人类的一个基本考题——怎样坚持伦理的守望,怎样才能把自己祖先的基因,一代一代复制并传递下去,直至永远。其要义正如罗索所说的那种关乎人类种族棉延的“学会伦理地思考”。对于这样一个考题,宗教型文化把它的解题思路设定在天国。其解题逻辑是,一个人倘若生前在地国爱人行善, 身后便可以回到天国收获幸福——回到上帝身边永生。而宗族伦理型文化的解题思路,不是设定于天国,而是设定于人间,其解题逻辑是,人类永生的奥秘不在虚无缥缈的天国,就在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的宗族绵延,就在一户一户家庭的传宗接代,“令贻弄孙”之乐中,孙子的咧嘴一笑,那是爷爷心灵上的一次精神日出,那是爷爷从今天中所望见的明天,从当下中所望见的远方。 那么,对于上述这两个不同的解题逻辑,可以尝试着比较一下其操作上难易吗?对于前者,康德的理论认为,要完成天国收获幸福完成终极关怀的预期,必须以两大公设为前提:一是必须假定“上帝存在”;二是必须假定“灵魂不朽”。对于后者,操作上的可靠性人类历史已经给出一个初步证明:迄今为止世界上“四大文明古国”以及绝大部份第一代次生文明,基本都已经消亡,唯有中国文明被延续至今。 往大处说是中国宗族伦理文化的生命力所在,往小处说这也是“棕阳”文化的魅力所在。什么是“棕阳”文化,简而言之八个字,即宗族传承,阳刚进取。 对于这一现象,特别是对于桐城派所以发祥于此这一现象,尽管解释者甚多,但多语焉不详,姚鼐老先生的看法是,这一方沉寂水土之兴起,是从浮山佛教文化兴起开始的。现在回头想想,他之所言确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导因之一。但是,在他之后一些有识之士认为,这一方水土之兴是从元末明初徽州和江西较大规模的移民潮开始的,是从他们移来了式尊奉笃守程朱的崇文重教的信仰和文风开始的。毫无疑问,这是一个大家都比较愿意接受的历史现象,但是,对于这一历史现象的解释还有待于进一步展开。这就是儒家世界观从宇宙论转向伦理学是从宋明理学开始的,方、钱、吴、何、左这些移民大户一直重言教,更重身教传承的,不是 区别的观念,而是宗族伦理为本,家学传承为用口的崇文重教观念。枞阳书人家庭和宗族为背景的人才群体的井喷奇观,便是这一宗族伦理观念在世代传承中所释放的生命力,为什么青山何氏家族一门七进士,其中何如申如宠兄弟同科中榜。阮鹗家族的阮自华、阮以鼎父子亦同科中榜,是这么来的方氏家族“一门五理学,三代六中书”也是这么来的。
行文页此,该搁笔了。如果说还有几句意犹未尽的收笔之言,那就是现名“枞阳”之“枞”,尽管与古“宗国”之“棕”一名异写,但一经异写也就被异义了。因此《古镇初名叫“棕阳”》一文无意于咬文嚼字,也无意于钻什么牛角尖。对这一方水土的我而言,是一次我是谁、我们是谁的追问;是一次我们从哪里来,向哪里去的追问,因为我们要知道,在文化自觉文化自信已经进入顶层设计的今天,这样的追问其实是必须的。 本文来源于网络 铜陵社科苑 作者:张三友 |